费著的《岁华纪丽谱》说成都“地大物繁而俗好娱乐……蜀风奢侈”云云,总之,会吃会玩,自古已然,于今为烈。而成都以北少数民族之地,“人尤劲悍,性多质直”,“其人敏慧轻急,貌多蕞陋,颇慕文学,时有斐然。多溺于逸乐,少从宦之士”。仪陇的山水人文,大抵可算是蜀中人文地理的典型了。仪陇离堆所凝结的人文和自然菁华的含量,令人为之沉醉。 离堆本为人工开凿水道所遗孤岛般的山体。水离山,山离水,俱各分离而又各相依托,乃见古人修治山水之巧思。《史记·河渠书》载:战国时秦蜀守李冰“凿离碓,辟沫水之害”。川中以离堆而闻名之水道甚夥。都江堰离堆是从玉垒山分离的小山堆,离堆北端有伏龙观,传说李冰于此降服孽龙,锁于离堆之下的伏龙潭。乐山乌尤离堆,将凌云、乌尤两山之间马鞍型凹洼地势巧用之,以除“三江第一关”的障碍,使过往船只安全通过,可谓巧妙。
嘉陵江离堆在今仪陇新政。山上林木蓊郁,山脚临江处,有桂花井,井水溢出则为九曲流杯池。井水明净甘洌,来此取水者络绎不绝。有一石室,传即京兆尹鲜于当年读书之处。唐肃宗时,颜真卿因宫廷矛盾被贬至蓬州(即今仪陇大寅镇)。他顺嘉陵江水路而下,途经新政离堆,此处鲜于昆仲为其旧识;于是把盏叙旧,感喟无尽,写下七百余言的《鲜于氏离堆记》,其后书而刻之,即在桂花井旁石壁上,即今摩崖石刻残碑。
颜真卿《鲜于氏离堆记》:“阆州之东百余里,有县曰新政。新政之南数千步,有山曰离堆。斗入嘉陵江,直上数百尺……上峥嵘而下回洑,不与众山相连属,是之谓离堆。东面有石堂焉,即故京兆尹鲜于君之所开凿也。堂有室,广轮袤丈,萧豁洞敞。闻江声,彻见群象……”残碑上世纪70年代出土,虽仅存数十字,而其雄浑苍古的韵致依然要崩石而出。颜氏遣词造句,深入物象之血脉骨髓。其对气氛的造设,最重干湿浓淡的急剧变幻,有寻常遣兴文字所不及的重量。甫读之下,仿佛被一把揪住,动弹不得。
山水之殇,亦往往是人的悲情所寄。饱受摧残之地,其气息也使文字携带阴郁苦重的气味。历史、生命、美与真的毁灭、邪恶的泛滥……仿佛古代知识分子追求真和美的基因,长期积淀于心,而通过文字再现之自然物象,便刻上一种永恒性印记。
这方面,仪陇的象征是朱德和张思德。德字对于仪陇意义非凡,演说不尽。一个硕大的德字立于山崖之上,取于朱德早年手书,加以放大,字幅达二十余米,以大理石镶嵌制成,掩映在一片葳蕤之中,壮观至极。
朱德故居附近,青蓝色的炊烟缭绕屋顶,飘入苍穹。附近山民,老妪老叟,康乐矫健,深潭湖水,苍然幽深。传说当年有虎出没,旷古寂静中,似闻深山虎啸。山水草木,处处潜藏着丰饶的生机,风雨只增其泰然。当年朱德从这里走出,可以想见他坚毅而笃定的步伐。而据杨森回忆,当年朱德前往南昌之际,曾与当时军头杨森相晤,一见之下,杨氏觉其有龙虎之气。他自幼生活在林泉之地,在他后来行踪万里之前,无形中已汲取山川灵气,以致胸有千山万壑;假如说冥冥中有命运主宰,那便是这片天地对他的恩赐。他一生的奇勋伟绩,就从这里萌芽……
在一个兵燹处处的时代,他胸中潮涌着无限感慨,定然有凄清、幽咽然而不屈的意念冲撞;而大自然的种种天籁,或可拂去他胸中烦闷和忧虑。人在对自然的深入中,遣散抑郁,恢复生机,同时求取人格的纯净。
徜徉仪陇山水之际,时不时飘洒的小雨凝聚起浓郁的雾和云,迷茫的山和水因此具备更丰富的表情。多少烟村在车窗旁边涌现,又在无意中远去。暮霭苍茫的远山,留在无尽的咀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