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楚 发表于 2017-7-12 14:22:03

沙叶新:《不为权力写作》

   【导语】2009年5月19日,沙叶新在中国戏剧文学学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上作了题为《不为权力写作》的演讲。
      沙叶新(1939年~),回族,江苏南京人,中共党员。历任上海人民艺术剧院编剧、院长、顾问,国家一级编剧,中国剧协創委会副主任,上海剧协副主席。近年沙叶新号了吗:“不为权力写作”,偶有闲情写博文,从无俗趣见官绅。不为权力歌功颂,字字言言献庶民。

      各位前辈、各位同行、各位朋友们好!感谢大家给我这样的荣誉、这样的机会,站在这样的讲台上,来和大家见面、聊天。谢谢大家,真诚的谢谢!
      苏州有个德源文化研究所,是个民间机构,上月,四月十一号举行学术年号举行学术年会,请了这个研究所的五位导师前来演讲,其中有中国艺术研究院章詒和先生,她在讲台上,甫一站定,便环视台下,问道:“下面有卧底的吗?”哗,此言既出,全場哑然,先声夺人,平地春雷!
      我今天站在这里,相信台下没有卧底的。我多次说过,我天下无敌人,普天之下我无敌人,来者都是客,交往都是友。我不怕卧底,也不怕告密。
      章詒和问“有没有卧底的”之后,就举行手中的讲稿说:“我所有的演讲都有讲稿,白纸黑字,如里要现場查我,我就以讲稿为据,但我出门就不认账!”
      我不像章詒和,没有讲稿,只有腹稿,全在肚子里。如果查我呢?我只好剖腹产。其实我肚子里什么都没有,没腹稿,没文章。有的倒是一颗不改的痴心、一腔滚燙的热血,一根心口如一的直腸子,外加满肚子的不合时宜。
            【MZD宣称的文艺作用和目的】
      我今天要讲的题目是:不为权力写作。
      为什么要写作?写作的目的是什么?因人而异,无奇不有。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了赚钱,有人把写作当作一种习惯,有人把写作视为一种乐趣;还有人说他年轻时写作是为了泡妞,中年是为了提级,老年是为了宣泄。甚至有人把写作看作是一种生理需要,就如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爱了要上床;写欲如同性欲。
      职业作家们呢?王朔写作是为了心理治疗,王小波是为了追求智慧,刘震云写作是为了以文会友。
      MZD是怎么说的呢?他说:“无产阶级的文学艺术是无产阶级整个革命事业的一部分,如同列宁同志所说,是整个革命机器的齿轮和螺丝钉。”他还说:“我们的文学艺术都是为人民大众的,首先是为工农兵的。”他又说:“要使文艺……作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
      MZD首先认为文学艺术是分阶级的,有资产阶级的,有无产阶级的,他们是敌对的,是你死我活的。而写作目的呢?是为教育人民消灭敌人!
      古今中外,有哪个帝王、哪个君主、哪个总统、哪个元首,敢像MZD主席这样公开宣称文艺的作用、文艺的目的是消灭敌人!什么是消灭敌人?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杀掉被认为是与你为敌的人!
      不但要消灭战場上的敌人,消灭敌对阵营中的敌人,还要消灭自己队伍中甚至消灭自己文艺队伍中的“敌人”。只要你的言论、你的作品,你的文艺观念,你的写作目的,不符合MZD的文艺路线、不符合党的文艺方针,不符合社会主义的文艺路线,也会把你当作敌人,也会让你挨整、将你判刑,甚至杀掉。延安时期的王实味不就是这么被杀了吗?
      一九四九年之后,历次政治运动,都是以文化界为对象,反胡风,涉案几千人,死了多少人?反右派,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文化人,是作家、是文艺家,死了多少人?“文革”当中,仅以反对MZD革命文艺路线、歪曲革命样板戏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就槍毙了不少人。当时全国各地的剧团、电影制片厂、文联、作家协会自杀的又有多少人?为什么?就认为你的文艺观念是资产阶级的,你的写作目的是反动的,你的作品是有毒的,就把你迫害致死。
      怎能想象在最需要真善美,最需要自由、博爱、平等的文艺百花园林之中,会像中国这样充满血腥、充满屠杀呢?园林变成了屠場。邓拓有两句待:“莫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
            【对权力的蔑视、嘲弄、解构】
      我为什么写作?起先的目的很“纯正”,很“崇高”。我受 中国古代文艺观的影响,曹丕的《典论.论文》上的一段话我至今不忘:“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此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写作干吗?为了“经国”,就是经邦济世、治理国家,而对于作家本身来说,就是为了声名传之于后,永垂不朽。所以中国古人,要立功、立德、立言,我当然也要立言,就是这个道理。
      后来,尤其在文化大革命中,我完全接受了MZD的文艺思想,为政治服务,为革命写作。因此写了个歌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话剧《边疆新苗》,还参加写作歌颂MZD领导的秋收起义的话剧《农奴戟》。一九七五年下半年吧,我甚至还参加写过攻击邓小平的右倾翻案风的戏,虽然我极不愿意,是分配的任务,但我毕竟参与了。我在文革中的所谓作品,都是垃圾,是帮闲甚至是帮凶之作。
      现在真是“悔其少(读如少年的少)作”,其实那时我已经不“少”了,二十多岁快到“而立之年”了。
      虽然“悔其少作”,但是还没有“悔之已晚”,还没有“悔之莫及”;还不为“晚”,还可“及”,这是因为正当我悔之当初,就欣逢党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让我脱胎换骨。从那时起国外各种文艺思潮、各种文艺流派,纷至沓来,相继涌入洞开的国门,什么超现实主义、后现代主义,英国的荒诞剧、法国的新小说,加缪、卡夫卡、乔伊斯、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川端康成、村上春树……五光十色,令人惊艳!中国也相继出现了朦胧诗、裸体画、小剧場、恶搞片,还有“超级女声”歌唱、“芙蓉姐姐”跳舞,以及“下半身”写作。前年还诞生了梨花体诗,去年又出现了“山寨春晚”。争奇斗艳,炫目刺耳。今年更轰动,爆出了《草泥马之歌》:
      在那荒茫美丽的马勒戈壁,//有群草泥马。//他们活泼又聪明,//他们调皮又灵敏,//他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草泥马戈壁,//他们顽强,克服艰苦环境。//噢,卧槽的草泥马!//噢,狂槽的草泥马!//他们为了卧草不被吃掉,//打败了河蟹,河蟹从此消失,//草泥马戈壁。
       用的都是谐音,全是粗口,有辱尊耳,幸勿见怪!这不是我写的,我无此大才。
       但我对这一切都很理解,并不排斥,甚至还支持,为什么?因为所有的这一切主义、流派、思潮、表现,这些诗歌、戏剧、舞蹈、视频和“草泥马”,都是对权力的蔑视,对权力的嘲弄,对权力的挑战,都是对权力的解构;使得权力者不安,使得权力者无奈,使得权力者惶恐,使得权力者愤怒。所以“山寨春晚”的出现,才使得“央视春晚”以及一些权力机构、权力官员,甚至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准权力者都如临大敌,加以阻止。
            【生活在逐步多元的前民主社会】
   当然我说的权力,是指极权。极权或者极权主义最早出现于一九二五年,它强调的是国家权力对社会生活的全面控制和独自裁断,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专制独裁。极权主义的政府不仅要控制国家所有的政治事务和经济活动,还要控制人民的思想信仰和日常生活。
      一般来说,极权主义可分为三类,一是种权主义或者称为种族主义,比如二十几年前的南非共和国;二是神权主义,比如伊朗伊斯兰共和国;三是党权主义,比如已于一九四五年完蛋的纳粹德国和现今还世袭着权柄的朝鲜金氏政权。
      一九九四年南非共和国经过民族和解终于放弃了种权主义,可喜可贺。如今世界上只有极个别的国家还残存着神权主义和党权主义这两种极权主义。其实,美国在废除奴隶制度、解放黑人之前,就是一个种权主义国家。印度至今残存着可恶的种性制度,它多少也和“种权主义”粘得上边。
      中国属于哪一种呢?有人说中国是具有中国特色的资本主义,又有人说中国是具有美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还有人说中国是这两种主义的混合体。这是从经济形态来分析的。我也早就这么分析过,写在了很早的文章里。
      如果从政治形态来分析,从权力结构来分析,有人说中国是共和国,也有人说中国是极权国。
      我现在认为中国是一个正在变化、正在转型的国家,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中国是从三十多年的以“文革”为登峰造极的极权社会,在转向改革开放之后的后极权社会。但我喜欢把如今一直还在摸着石头过河的当代中国称之为前民主主义的政权,这不但好听一点,同时也表达我的善意和期待。正因为我们生活在经济已经不完全是僵硬的全极权社会,而是松动的后极权社会,或者如我所说的是逐步多元的前民主社会,所以我们才有可能进行有限制的自我选择,才有可能部分地调整了文艺观念,每个人也才有可能改变自己写作目的。但不论我们现在的写作目的有什么不同,我相信越来越多的人,已经不再为政治集团、为意识形态,也就是说不再为权力而写作了。

         (       未      完         待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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